【TD】漫长的告白（4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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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罗兰大街两旁的高楼大多镶嵌着大块玻璃，亚克力，反光材料，金属贴面，在烈日之下齐齐向街面上放射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。拉斯特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专家管这个叫光污染，和每天填进太平洋的塑料一样，亮彻昼夜的灯光使得天文学家很难观测星空，他们不得不把仪器往更高的山上搬。但这是文明和工业化的象征。
他又往付费电话里塞了一个硬币，这一次对方很快接了起来，就好像是一直守在电话机旁似的，杰克·布莱恩的妻子说她一整天都在家。他看了看时间，十点半，他可以在午饭前赶到布莱恩家。他更愿意在上午和死者家属谈话，那时他们要么因为失眠一整夜已经精疲力尽，要么已经镇定下来，为他省去了许多空洞的安慰。
他花了一点时间到那里，当他穿过草坪，布莱恩的遗孀正好出来，给他把门打开。
“我看到你的车了。”她指了指厨房，“我整天站在水槽那里，看着外面，好像他还会回来似的。”
拉斯特点了点头。布莱恩太太穿着一条藕色的连衣裙，身材娇小，没有化妆，头发也是随便梳在脑后，给人的感觉是疲惫、苍白，但是能挺过去。
她把他让进厨房里，他们的厨房正对着草坪，临近草坪旁的车道，窗下有一大丛蔷薇花，已经越过窗台爬长上来，水槽里没有脏盘子，收拾得很干净，也没有要做午饭的准备。
“你要咖啡吗？但那样我得临时烧热水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
“我可以给你倒杯冰柠红茶，我自己做的。”
“好。”
她给他倒了饮料，然后用一双很淡的蓝眼睛看着他。他喝了一口，被冰冷的液体呛了一下。
“你们做完检查了吗？我不是在催促什么，不过我想尽快安葬杰克。”
“是的，报告已经出来了，还有一些交接工作，局里的法医很快会通知你。”
“确定嫌犯了吗？”
“还在调查。”
“我真的想不到有谁会伤害他，要他的性命……抱歉，我一遍遍跟你们说这个，一定让你们厌烦，因为毕竟，”她停顿了一下，费了些劲才说出那个词：“他已经被人谋杀了。”
“你说没人想伤害他，但又认为这是谋杀。”
“当然啦，我看到了……尸体，你不会告诉我那是自然死亡吧？”
“不，我的意思是你用了‘谋杀’这个字眼。”
“哦。”布莱恩太太想了想，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那比较像是抢劫，一般人都会觉得那是抢劫，然后把人杀了，我不知道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说那是谋杀。”
“他告诉过你有人威胁他吗？”
“没有，他没说过。怎么了？所以这真的是谋杀？哦天哪……太可怕了……不知为什么，我宁愿他是死于抢劫案。 ”
“还没有定论。他的钱包、手表、戒指都不见了，这一点吻合抢劫凶杀。你知道他最近在调查什么吗？他去下城区的酒吧是要会什么人吗？那不像他平时会去的地方。”
“我不知道，应该是要和线人谈谈吧。杰克说记者的工作有时候就像是警察，和这样那样的人谈话。但他很少跟我说他的工作计划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，都是我在说个不停，他很体贴……他只是……可能是不想让我担心吧。他刺探社会中的黑暗，他喜欢干这个，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抖出来，这样当然会有危险，他与之做对的人会极力地阻止他。但是他的关注点并不是那些黑帮、毒贩、开赌场的，他把矛头指向政府部门，公权力的腐化滥用，对民众的愚弄之类的。他之前那个报道，使他跻身普利策奖竞争者的，关于违规招募训练阿富汗军人的就是如此。职能部门当然很烦他这样的人，但是我不认为他们会用这种手段让他闭嘴。这太……简单粗暴了。”
“但是如果他对准的不是哪个部门，而是具体的某个人，情况就不同了。”
“对，我想是，那可能会使对方更恐惧，变得不择手段。但是我不认为杰克会这么做，到了竞选年，所有的记者都会把目光集中的竞选上。而且杰克暗示他会选择风险较小的报道，因为……我怀孕了。”泪水突然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。
拉斯特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恭喜吗？还是节哀顺便？他决定忽视她的眼泪。
“他是因为他的工作被杀害的吗？”她的声音激昂起来，而厨房里又是这么安静，连烧水或者炖汤的声音都没有，一点掩饰都没有，只有她痛苦的质问。
结果他问了一个最不恰当的问题：“为什么你急于给布莱恩下葬？”
布莱恩太太瞪着他，本来苍白的脸色开始发红，嘴唇因为愤怒而颤抖，“你，狗屎，你他妈的什么意思？！”
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句粗口。
“不是你想的意思，我停车的时候看到院子门口挂着卖房子的牌子。所以我想你大概打算搬走，离开这里。”
“离开这片伤心地。”她松懈下来，“我打算先搬回父母家去。”
“你父母住在威尔逊镇？”
“呃，不，为什么这么说？不过离威尔逊很近，他们住在梅逊镇。”
“那里有小学吗？”
“我现在没想那么远，毕竟孩子还没有出生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适应住在那种小地方。不过那里有间还不错的学校，两年前建的。我和杰克工作太忙了，没时间照看孩子，所以我们原本设想让孩子和我父母一起住，那间学校新建后，我们就不用担心乡下的教育问题了。现在想想真是太蠢的计划，没有什么比和亲人在一起更重要了，尤其是考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突然离你而去。”
“新建学校，那是个政府的教育扶助项目吧。”
“没错，甘霖项目。南部大多数镇都参与了，这对改善当地教育条件确实很有帮助。”
“是啊。杰克做工作笔记吗？我想看看。”
“他有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。皮制封面，16开，他自从第一天工作就在用它，有什么想法都写在里面。我带你去他的书房看看。”
笔记本不在书房里。
拉斯特回到帕克中心。他没再试图给特丽萨打电话，时间已经不早了，内务组如果今天要找马丁麻烦，他们一定会先找特丽萨谈谈，他们会比他花更多功夫找到她。所以他径直走进电梯里，按下了数字五。五楼是内务组，他拉斯特这辈子都不想踏入的地方。他们让他受尽折磨。那还是他在缉毒组当卧底的时候，他们认为他过界了，开始了针对他的一次又一次调查，像苍蝇叮上腐肉一样缠住他不放，把他的生活、他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，不断揭开他的伤疤，让他解释搞砸的每一件事。结果他崩溃了。于是他们把他丢进了精神病院，他在那里待了半年才出来。之后内务组意识到他们搞错了，于是把他弄进了抢劫凶杀组作为一种补偿，这就是他们承认错误的方式。但是一切都改变了，他不可能再融入同事的圈子，他以前就有这方面的问题，现在情况更糟，局里充斥着关于他的流言。
他不希望马丁经历这些。
“吉米·波特在里面吗？”他走到内务分局走廊门口，把自己的警员号亮给接待秘书看。
她连头也没抬，“我想是的，但我得打个电话确认一下。”
“告诉他我的名字，拉斯特·科尔，我在这里等他。”
“波特探员，这儿有个名叫拉斯特·科尔的警员要求见你。”
她没有拿起话筒，而是按了免提键，这样就不必费事对他转述波特的话：“要他在楼下的咖啡厅等我，我十分钟后下去。”
他乘电梯下到二楼的咖啡厅，没等多久波特就来了。吉米·波特是拉斯特知道的内务组里唯一的好人，为他当年复职做了很多努力，也是拉斯特在内务组唯一说得上话的人。
“什么事，拉斯特？”
他决定开门见山：“你们在找马丁·哈特麻烦？”
波特皱起眉，“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有一点。”
波特审视着他，“我不知道你和马丁很熟，事实上我不知道你有朋友。”
“不算朋友吧，我们只是认识，交接过一个案子。”
“算了吧，拉斯特，我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，你会为了一个点头之交的探员跑到五楼来？”
“随便你怎么说，你们打算拿马丁·哈特怎么办？”
“我不能透露调查，再说那也不是我的案子。不过，拉斯特，我劝你别去管这件事，别碰它，这是我的忠告。之前它就已经糟得不能再糟，现在它简直成了一坨屎。”
“你们手上掌握了什么证据？那女人说他给她拉皮条？”拉斯特平静地问道，现在他确定他们已经找到特丽萨谈过了。
波特没做声，不过他本来打算点杯咖啡的，这时候已经把手放下去了，看来是打算长话短说。
“她说他们打算敲诈卡尔·金？”
波特笑了笑，“拉斯特，放手吧，你帮不上忙的。马丁·哈特也不是像你我这样的没背景的小警察，知道他的岳父是谁吗？”
“查尔斯·威利。”
“哦，你知道，那就好。”波特往后靠去，“说真的，我觉得马丁·哈特找你来打探消息还挺奇怪的，应该有更好的人选吧。”
实事求是的说，他和波特想到一起去了。不过他对此有解释。他相信他和马丁的关系中有独一无二的成分。
“你看，波特，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钉死他，到什么程度，我想知道调查的压力来自哪里。你们已经有特丽萨·赫雷拉这张王牌了，可是你说得这件案子好像是烫手山芋似的。”
波特动了一下，倾身向前，压低了声音说道：“没有特丽萨·赫雷拉，没有王牌，她死了，这就是我能说的，也是为什么我说这个案子成了一坨狗屎。”
他打电话到好莱坞分局，一个警员告诉他马丁正在分局长办公室，他向他询问了特丽萨·赫雷拉的案子，特丽萨的住址在好莱坞分局的辖区，他给她打电话时，她大概已经死在里面了。
“案子已经移交到你们那儿了。”
他料到如此，于是一天第二次来到地下的太平间。
“怎么了，我已经通知了布莱恩太太，尸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。”
“不是杰克·布莱恩，我想看看特丽萨·赫雷拉。”
八张钢制解刨台都停着尸体，弗兰克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一具尸体旁，走到一旁的架子前翻起文件夹，“这里没有特丽萨啊。“
他想他们还没把尸体运过来，大概运尸体的卡车堵在路上了。
弗兰克转过身来，“这不是你的案子嘛，拉斯特。”
“他们一会就把她送来了，你什么时候为她做尸检？”
“我这里尸体多得都能开僵尸舞会了，但如果是急件，最迟明天早上吧。”
他想了想，后悔今天上午没有破门而入，现在他没有机会感受犯罪现场了，但至少他还有尸体。“会是急件的，尸检报告给我复印一份，我要看看。”
弗兰克什么也没问，比了一个OK的手势。
拉斯特回到办公室，开始认真研究杰克·布莱恩的案子，他阅读了几乎所有关于甘霖项目的资料，这是个政府和企业合作的项目，参与企业是洛杉矶本地的大公司，一共已经无偿修建了三十多座学校。在援建者当中，他又一次看到了查尔斯·威利的名字，他的生物公司是最大的援建单位。但是他没有为此多费心思，只是把这一点记下来。资料里也没写哪栋学校是哪个公司建的，大概他们是都把钱集中在基金里，统一调用，他抄下了承建的建筑商，嘉宝兄弟建筑公司。他觉得承包工程的事里有猫腻，这些学校陆续建了好几年，但是都是由同一家公司承建，按道理，这种时间分散的建筑项目应该每一次都进行招标。他又抄下了威尔逊镇的倒塌事故的调查人。但是这都是隐形的线索，也许根本和凶杀案没关系，所以他今天晚上还要去杰克·布莱恩遇害的酒吧，再次询问那里的厨子、服务员和客人。
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做这些事情，理出一个头绪来，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。
当他决定起身，去“爆头酒吧”时，大概是七点钟，从窗户看出去，外面天色还很亮，但已经飘荡着己缕玫瑰色的晚霞了，这期间，除了早上马丁的炒蛋，他只在咖啡厅喝了杯咖啡，他饥肠辘辘，但是并不想吃任何东西。马丁给他打了电话，他听出来他的口气并不好，这也是难免的。
“我在‘牛仔之夜’，你能过来吗？”
他说：“好的，等着我。”
他到了那地方，离好莱坞分局不远，每天晚上里面多半是警察。他走进酒吧里，四处张望了一下，看到马丁和同事站在一起，一边喝啤酒一边看其他人打桌球。他没有走过去。但是马丁很快发现了他，他和同事说了几句，把啤酒瓶放在吧台上，朝他走过来。
“我们去厕所说吧。”
他点点头，他们一起走到酒吧后面的公用厕所，这里像所有的酒吧后面的厕所一样脏，散发着刺鼻的呕吐物和尿液混合在一起发酵的气味，褐色的地板脏兮兮的，洗手台上都是水，一把看不清颜色的拖把泡在同样看不清颜色的脏水里，但拉斯特甚至没能看清这些，刚一进门，他肚子上就挨了一拳，空空的胃猛地抽搐起来，他想转过头，但马丁没有放过他，而是用前臂卡住了他的脖子，把他往墙上重重按去，他的脑袋撞在水管上，牙齿磕破了口腔壁，手臂被反拧到身后，但他没有反抗，马丁贴在他背上，牢牢地顶着他，啤酒的气味从他口里喷出来，打在他耳后，厕所里炎热潮湿，而他被马丁热烘烘的压迫着，他感到肌肉的力量顶撞着他，很快背部麻痹了，在这种情形下，他无法做出反抗。
但他能想象在这种狭小空间里可能发生什么，潮湿的秽物的气味，肉体的碰撞，急于发泄而又无处发泄的情绪，他想象马丁把大腿挤到他腿间，扯下他的长裤……
但是马丁当然不会这么做。
“你以为你在干什么？我不需要别人打理我的草坪，你这狗娘养的！我不在的时候你到我家去干什么？啊？！”
“玛姬告诉你了？”
“哦，别提她，妈的，我看到了。你昨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还装得像根本没有这么回事似的，你怎么能这么做，告诉我，你他妈想干什么！”马丁扯着他的头发，把他摁得更紧了，他说话时，鼻息更粗重了，比拳头更像拳头地直扑他的面门。
“我只是去找你，你没去互助会，我想看看你出了什么事，是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。你以为我会干什么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你他妈是个怪人，你知道吗，拉斯特。”
“别说的你很在乎，马丁，想想你和特丽萨·赫雷拉干了些什么啊。”
压制在他身上的力气消散了，马丁往后退了两步。拉斯特活动了一下肩膀，从墙上直起身，拧开水龙头，低头漱了漱口。
他看到镜子里马丁盯着自己。马丁没为自己辩白，这也不同寻常。
“内务组的警察找你了吗。”
“找了，他们把玛姬也找来了，我刚把她送回去。”马丁啐了一口，“我看到了草坪。”
但是你没法质问她，因为你自己干的好事使你失去了立场。他想。
“特丽萨死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她死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死的？”
“不知道，我还没看到尸体，也没联系到负责的警员。”
“案子已经移交到帕克中心了？”
“是。”
他转过身来，盯着马丁，“现在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，好好谈谈了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马丁悻悻地走了出去。
【卫生间肉体碰撞再次失败╮(￣▽￣")╭ 】